苍江

不断失望中永远期望

【五伏】我方挨揍担当

 Summary: “是人,都会有私心。”


*字数1.1w

*傻白甜双向暗恋 | 私设bug很多 | 战斗乱写 | 时间线京都交流会之后

*为合格教师5t5正名





“说起来——伏黑你似乎总是受伤呢。”

 

 

夏日的午后蝉鸣阵阵,炎炎日光炙烤着地面上翻滚的热浪,七月末正值酷夏当头,热得让人心生烦躁和乏味。

东京的郊外绿树成荫,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挡住大部分直射的阳光,仅有几小簇光溜进叶片的缝隙,在荫凉中印下斑驳的光点。

栗发少女一钻进背阴处,便立刻解开黑色立领制服最上端的扣子,用手掌用力扇风,皱起眉大声抱怨:“真是热死了!夏季制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好,伏黑你都从来不觉得热吗?”

一旁被称作伏黑的少年没有回答,只自顾自摸出硬币,从自动贩卖机中取出三罐挂着水雾的柠檬汽水,其中一罐抛给钉崎野蔷薇。

 

“虎杖呢?”

“和熊猫学长训练,还没结束。”

“二年级的指导教学结束了,下一次就要开始自主训练了。”

“是啊,但真想和真希姐再多待一会儿。”

 

两人似乎都不觉得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有什么问题,买完饮料回头往教室走的时候,伏黑惠慢半拍地重新提起了最初的话题,“钉崎,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?”

“哦,受伤吗?”

“受伤的话大家都会吧,又不是谁都像五条老师和虎杖那样。”少年微微挑眉,斟酌了一下用词,“异于常人。”

“这倒是,但要论谁受伤更多更严重,次次都要去见硝子小姐的果然还是你吧。”

“......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 

伏黑惠听的有些郁闷,这是说他战斗很弱吗?想反驳几句,但又觉得无从开口。

钉崎野蔷薇说的是事实,自从决定成为咒术师并进入高专学习开始,就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告诉他,你体格单薄肌肉无力,不适合跟人近战肉搏。

明明国中时他还是令整个街区的不良都闻风丧胆的不良老大。

 

“没什么。”钉崎快速走了几步,抢先跳上前面的台阶,侧过脸,“不过难得长了一张能看的脸,你也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吧,至少训练时没必要用力的那么吓人,次次都差不多遍体鳞伤。”

 “全力以赴不是尊重对手的表现吗?实战的时候可没时间保留实力。”

“是是。”钉崎摆摆手。

 

 

 

这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过去,被提出话题的人遗忘在繁复的课业和训练后,伏黑惠却暗暗记下了几句话。

钉崎让他多关心下自己,但对他来说,自己怎么样其实真的不重要。

比起成功拔除诅咒,配合同伴赢下战斗,努力变强救回津美纪等等,这些堵在他面前山一样的任务和使命,受点伤又算什么。

如果一条无关紧要的命就能另世界上的所有诅咒消失,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命交出去。

伏黑惠切切实实地这么认为着。

 

这番话若让津美纪听到,肯定要蹙着眉叫他别再说这样自轻的话。能让那样一个温柔如春日暄风的女孩瞪起眉眼愠怒,可能也只有他做得到了。

可女孩却在尚好的锦瑟年华陷入沉睡,津美纪的时间永久停滞在了过去,如同一只迷失的蝶。

伏黑惠常常想,他是有责任的。如果他早早学习咒术,增强实力,是不是就能从那个不知名的诅咒手中保护津美纪?

亦或者,就是他把诅咒带去作为普通人的津美纪身边,是他磨灭了女孩本该拥有的幸福。

他还远远不够坚定,太弱小了。换作那个咒术师最强,肯定能圆满地解决所有麻烦。

 

 

啊,一不注意又想到那个男人了。

每当他思绪纷乱的时候,就会不自觉想到五条悟——当今咒术界的战力天花板,除了性格外完美的男人,他的老师,还有他的恩人。

 

五条悟。他默默念出这个名字。

 

有关五条悟的前缀和形容词很多。随性恣意,狂妄不羁,凌厉锐逸,毫不掩饰的矜傲和乖张个性,以及生来赋予无限洞察力的六眼,和难以望其项背的实力。

这些是为人所知的,而为人所不知的更多。五条悟正如他的“无下限”术式一般,看似来者不拒,实则不可向迩。

他像雨后一阵随心所欲的穿堂风,清凉无形,硬着头皮伸手去碰,却连衣角也从指尖溜走。就算是和他相处了九年的伏黑惠,也常常对接近五条悟感到力不从心。

 

 

伏黑惠猛地从思绪中挣脱,甩甩脑袋。他不该再想这些的,尤其不该再想五条悟。想得越多,越不由自主倚靠那人的强大,这不应当。

五条悟是他的恩人,他始终记挂这个事实。男人把他和津美纪从泥沼里拉出来,这样的恩情是需要报答的。

他已经不是当初乳臭未干的小鬼,不能再事事依赖、交给五条悟,尽管那个人仍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。

他没有斡旋的余地,必须不停成长直到能够助五条悟一臂之力,速速报答了对方才好——津美纪告诉过他要饮水思源,知恩图报。

他原本是这么想的。

 

 


 

自主训练伏黑惠不出意料又受伤了。

脑子里全是京都校那个大块头的评价,一不自觉又拼过了头。他在力量和灵活配合式神近战上进步很大,可对上同样天赋异禀还力量非人的虎杖悠仁,双方都很难占上风。

训练结束,伏黑惠轻车熟路地拐去找家入硝子,然后被反转术式治愈外伤。一来一回,晚饭时间就过去了。

他随便填了点便当解决晚饭,回到宿舍,一个人坐在幽静的房间里,任由自己被身后潜伏的黑暗吞噬,然后深吸一口气,按了按胸口。

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,其实身上的伤治好之后,还是会隐隐作痛。

 

 

大概是心理作用吧,起初忍着没在意,后来就习惯了。受到重击的胸口很痛,擦伤的膝盖很痛,破相的额头也很痛。

伏黑惠知道这绝不正常。

病态的,难以启齿的疼痛,揪紧皮肤不肯放过他,蛰伏在身体里始终被刻意忽略的一块,发出喋喋不休的怒吼。

受伤的部位早已完好如初,皮肤白皙光洁,可是表皮组织下却像喷涌着灼热的岩浆,渗进血管里蔓延入心脏,一抽一抽的疼。

忍忍就好了,心理效果也不会维持太久,最多睡一个晚上就能消退大半,只要不继续受伤,三天就完全感受不到旧伤的疼了。

伏黑惠善于掩饰,疼痛也好,感情也好,摆上一贯面无表情的冷淡脸,很少有人能立刻察觉到他不对劲。

 

 

然而这些人里不包括五条悟。

 

 

 

 

“惠,你在怎么不开灯?”

 

头顶的暖光灯突然被一双手打开,骨节分明五指修长,光亮立刻充盈不大却整洁的房间,细小的灰尘在明暧中起起伏伏。

伏黑惠一愣,猛地回过头:“五条老师?”

零星微不可查的焰火,倏尔点燃了少年碧如静湖的双眸,波澜在眼中浮动。少年并没有意识到,可年长的大人看得清晰。

“您怎么突然……您来做什么?”

五条悟勾起嘴角,果断掏出手机对准一脸惊诧的伏黑惠开始咔嚓咔嚓,“当然是闻讯来拍下惠惨兮兮的样子啊,自主训练都被揍到乱糟糟,简直难以置信,闻所未闻啊~”

 

“……”

伏黑惠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跳,把原本要发出的诧异咽回去了。

果然五条老师还是闭上嘴比较好,他咬着牙想,这人一开口,他的好感滤镜就四分五裂,现在只想对准面前笑眯眯的脸给两拳。

伏黑惠沉着脸起身,做出送客的动作:“没什么事的话五条老师就请回吧,我要休息了。”

“惠好冷漠啊,这么不愿意见我?”五条悟假兮兮地撇了撇嘴,“老师听到可爱的学生受伤了,特意带了礼物来慰问,而惠居然一言不合就要赶我走吗?”

他说着痛心疾首的话,语气却轻佻戏谑,刻意压着上扬的尾音,还把惠字三个音节拖得又长又缓,实在听不出到底哪里可怜。

“五条老师到底怎么知道我受伤的?”

五条悟伸出食指:“你猜?”

“……”

像是猜到伏黑惠的想法,五条悟补充道:“硝子才不会主动管这些事情,惠就当作是我们心有灵犀吧。”

 

 

伏黑惠叹了口气,坐回床上,表示怎么样都好,你随意吧。

五条悟露出正合我意的笑容,拎起手里精致的粉色小袋子,迈开长腿跨进屋,一屁股坐在伏黑惠旁边。“惠不看看我带了什么慰问品吗?”

想也不用想都知道。伏黑惠目不斜视:“还是您爱吃的那些甜点吧。”

五条悟一拍大腿:“答对啦!不过还是有一点不一样,为不喜欢甜的惠特意修改了甜度哦。”

这下伏黑惠不接似乎说不过去,只好收下蛋糕,顺便挤兑我行我素的大人:“那真是辛苦了。”

“不客气不客气。”五条悟摆摆手,“吃完蛋糕伤口就不疼了。”

“疼和蛋糕有什么关……”反问的话突然一顿,剩下的字眼卡在喉咙里。伏黑惠避开视线,重新开口:“伤口都治好了,本来也不疼。”

“是吗。”五条悟抬手摘下了眼罩,银白的碎发散落在额前,眸光潋滟。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睛,清透得像最稀有的苍蓝琉璃,一旦对视就会被吸进去,摄人心魄。“惠觉得不痛就好。”

“……”伏黑惠抿抿唇,想不出该回答什么。

他的老师像话里有话,又像单纯戏弄,他摸不准对方的心思,干脆不吭声了。

 

五条悟调整姿势,托起脸开始凝视他。灼热的视线不断扫过浑身上下,伏黑惠忍了又忍,终于不自在道:“五条老师到底准备干什么?”

“我想了又想,还是觉得不对劲。”男人说的煞有介事,严肃认真得仿佛真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,“难道惠的身体有特异功能吗,受伤时感觉不到痛?”

 

有特异功能的是你才对吧!

伏黑惠险些就把这句话喊出来了,还好悬崖勒马,没当着五条悟本人的面吐槽。

 

五条悟依然表现出很疑惑的样子,眨眨眼睛:“不然惠怎么会不懂得趋利避害呢。”

“我没有不懂。您是说战斗思维的误区吗?”

“和那个没关系。”五条悟轻轻叹了口气,伸出手偷袭了一把伏黑惠的脑袋,“惠是不是太过依赖硝子了,觉得什么伤用反转术式都能治好,所以大开大合毫无顾忌?虽然我要求你作为式神使也要注重近战,但战斗中懂得如何从敌人手中保护自己,免受过多伤害同样重要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伏黑惠与他对视,认真地自我反省,“是我现在太弱了,躲不开所有招式,所以只能用身体正面接下,才会导致受伤。”

 

五条悟难得噎了一下,皱起眉想,不,你根本不知道。

他原以为话说到这份上,惠多少能理解他的意思,多信任和关心自己一点,没想到这孩子想偏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。

也罢,扭转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,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,他们来日方长,今天的提点就到这里。

他在伏黑惠躲闪又嫌弃的目光下,再次揉了揉对方张牙舞爪的黑发,弯起眼道:“我还有事就先走了,惠要记得吃蛋糕。”

 

 

……莫名其妙。

木门落锁的声音悠悠响起,伏黑惠骤然松了口气,低下头努力平复胸中蒸腾的热度。

心里有一角涩涩的,他揪住被单,忿忿地想,五条老师总是这样自说自话地来,又随心所欲地抽身离开。

这副轻飘飘的态度,亦如五条悟特有的耐心和温柔,想给予时春潮般毫不吝啬,但收回时也迅速的可怕,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,像气泡无声消弭在水中,无影无踪。

 

半晌,伏黑惠总算平静下来,恢复成往常淡漠的样子,轻轻抬起手覆盖在五条悟摸过的头发上。

早就没有掌心的温度了,可他竟还觉得温热。

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温柔?

说什么心有灵犀,还把他当六岁小孩哄吗,分明是亲自跑去问过家入小姐他的伤势……只是当做学生照顾的话,何必专门了解,再单独来找他说些没头没脑的话。

几乎每一次,他受伤后那家伙都会出现。

五条悟根本没必要给他这些多余的关注。

 

 

伏黑惠忽然感到一阵浓浓的挫败。不得不承认,他对自己的监护人动了不该有的感情。

 

 

不经意触发的一瞬心动,霎时点燃了过往悄无声息埋下的引线。少年的感情像田野里忽暗忽明的萤火,夜深露重时潮湿的星光。

不可见天月的青涩欣喜,随着经年岁月点滴的细碎萌生,然后野草一般疯长,包裹住心脏,隐秘而晦涩地躲藏在心角一隅,又沉甸甸地压在肩头。

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了,更不知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因结了果。几年前,或者更早……从他初次卸下心防信任对方开始?

发现之后他也没有多么震惊,仿佛喜欢上五条悟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。那样几乎无可挑剔的人,被吸引不是很正常吗?

他很快接受了,接受的同时,他决定永远瞒下去。

伏黑惠是个早熟的孩子,从小贯彻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的信条。他这样无趣又刻板的性格,怎么可能和五条悟相性得来,如果没有禅院和咒术这层关系,恐怕和那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吧。

 

 

他拆开五条悟带来的蛋糕,微苦的巧克力粉巧妙中和了奶油的甜腻,绵密地化在舌尖,口感醇厚。伏黑惠猜,这肯定又是一块价格不菲的蛋糕,极具五条悟的个人风格。

不讨厌,的确是他能够接受的甜度。

 

他吃掉一口,面无表情地扔下塑料叉,把蛋糕搁在一边。须臾,又赌气似的重新捏起叉子,三两口把小蛋糕塞完了。

吃得太快果然还是会甜,他想,究竟有什么好吃的,让那家伙那么喜欢。

 

 

受伤的地方,好像真的不疼了。

 

 

 

“伏黑!你没事吧!”

虎杖悠仁甩掉手上最后一只咒灵留下的腥臭汁液,眼见长了三只眼,肿瘤一样的丑陋怪物终于化作灰尘散去,赶紧回头跑到伏黑惠身边。

钉崎野蔷薇站在旁侧狠狠“啧”了声,收起钉子:“恶心的东西,竟然把同伙藏起来等待偷袭!”

伏黑惠边道没事边从地上站起来,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裤,“算了,这次也算我们大意了。”

 

三人一起出任务,任务对象又是低等的三级咒灵,大家都不自觉放轻了警惕心。没想到这怪物居然拥有低等智力,而且大楼里不止藏了一只,伏黑惠就是在众人认为已经圆满完成任务,揉着肩膀准备离开时,猝不及防被一只咒灵偷袭,撞到墙上去的。

 

好在虎杖反应极快,一击径庭拳打散了苟延残喘的怪物,伏黑惠懊恼地黑了脸,暗怪自己轻敌。

肋下隐隐作痛,或许是刚才的撞击导致轻微骨裂了。伏黑惠自己都觉得挺无奈,钉崎和虎杖毫发无损,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?

“你起身的动作有点怪啊,真的没事吗?”虎杖侧过头看他。

伏黑摇摇头,“没什么大问题,等回高专……”

“糟糕,不好啊。”钉崎忽然说,“硝子小姐今天出差了,不在高专。”

“……”

伏黑惠的右眼皮跳了跳,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。家入小姐不在,他的伤自然没人治,不过还好只是轻伤。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伤算下来,他和骨裂也算是老朋友了。

只要自己吃点药再躺躺就好了,不碍事。

“没关系,我们走吧,伊地知先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。”

他忽略肋骨传来的痛感,挺直腰杆,步伐稳健地走出去。虎杖还是不放心,赶上来追问:“你真的没事?可是我听你刚刚撞到墙上的声音好大……”

没事,那堵墙里面又没有钢筋。”

“没有钢筋也是一堵货真价实的墙啊,墙啊!”

“吵死了,你这徒手打穿墙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吐槽我啊!”

“对了伏黑,你怎么知道墙里没钢筋?”

“……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!”钉崎忍无可忍。

 

 

直到回高专吃完晚饭,伏黑惠都神色如常。临回宿舍分别之际,钉崎野蔷薇戳着他的肩膀道:“不舒服记得别硬撑啊,就算硝子小姐不在,市立医院也是能处理的。”

未等回答,少女便潇洒地哼着歌儿走了。

伏黑惠站在原地呆了呆,觉得和太过敏锐的人相处,有时候也挺可怕的,可偏偏他身边都是这种人。不过钉崎说的不错,下次受轻伤就不必麻烦家入小姐了,他自己去医院处理不是更快更方便吗,还消除了某个恶劣大人频频来“家访”的隐患。

今天就算了,已经太晚了。现在去医院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,而且五条老师人在高专……夜晚偷摸出门被逮个正着的风险极大。

总之,伏黑惠想,今晚受了伤,希望不要碰到五条老师。

 

 

 

或许伏黑惠真诚的祈祷真的被神明听到了,但神明决定和他开个玩笑。五条悟的心思,从来不是尔等凡人猜得到的。

伏黑惠刚想完,身后有只手就拍上他的肩膀,简直巧的天作之合,令人哭笑不得。“惠?怎么站在这里不动,在等我吗?”

“……不是,现在就走。”背对熟悉的声音,伏黑惠放弃了抵抗,“五条老师不是在和夜蛾校长开会吗?”

“哦,”五条悟轻快道,“我翘了。”

真该说不愧是你吗。少年试图用平乏的语气掩盖心虚,转移话题:“您来这里干什么,教师宿舍不在这个方向吧。”

“理由嘛,挺多的。惠想听哪一个?”

“哪一个都不想听。”谢谢,再见。

 

 

伏黑惠抬起腿向宿舍走,五条悟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,保持在身后半米的位置。

他的表现应该和平常一样,姿势和声音都没问题,看不出古怪。他不指望长时间的相处能瞒过五条悟,只要这一段路能顺利瞒过对方就好了,进到宿舍后,就把老师关在门外。

五条悟气定神闲地走着,目光扫过前方的学生,定住几秒,又漫不经心地移开。伏黑惠看不见,身后的年长者眯起了眼。

 

 

“那么晚安,五条老师。”

走到宿舍门口,五条悟看着转过身的学生。少年身形挺拔偏瘦,像一颗正在拔高的茁壮树苗,柏绿的眼眸如深深空井,藏纳许多自以为隐秘,实则一览无余的秘密。

此刻,少年正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他。

哈,五条悟突兀地笑了声,长臂一伸按亮宿舍灯,身子微斜倚靠在外敞的门上,结结实实堵住可能逃避的出口。他态度温和,笑吟吟地望着伏黑惠,出口之话却不带丝毫笑意。

“惠不想听我的理由,但是我想听听惠的理由。”

“……”伏黑惠凭借多年和五条悟相处的经验,顿觉不妙:“什么理由?”

“比如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话,再比如为什么受了伤却瞒着不说,也不处理。”

 

果然还是瞒不过。伏黑惠后脑勺一凉,他看出五条悟有点生气了。

五条悟的怒点也叫他捉摸不透。这个人好像永远不会动怒,面对难缠的高层和挑衅的咒灵,都是一副笑嘻嘻游刃有余的样子,再说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。

可是又好像用点小事稍稍一激就会发怒,例如现在。

伏黑惠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瞒得下去,只好乖乖摊牌道:“今天是意外,我是被偷袭的。”

 

好吧,小朋友好歹还记住了他的话,没有再时刻准备拿命去拼,有进步。五条悟的脸色缓和了一点,道:“伤到哪里了?”

伏黑惠小声说:“肋骨,应该轻微骨裂。”

“嗯……”五条悟摸着下巴,“难办啊,硝子不在。惠为什么不考虑去医院看看?”

伏黑惠沉默了。

他担心把真实原因“怕你发现”说出口,会立刻被监护人反剪双臂押送至医院。

“没办法,先进屋吧。”五条悟顿了顿,原谅他的沉默,让伏黑惠坐在床上别动,自己则边翻医药箱,边单手给家入硝子发消息:紧急情况,速归。

伏黑惠只得任五条悟帮自己缠上固定作用的胸围带,喂了消炎和止痛药,最后扶着后脑勺安稳躺下,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无微不至。

五条悟还不许数次欲言又止的伏黑惠说话,让他闭上嘴,睡觉。

伏黑惠很快睡着了,陷于白日劳累和有人在旁关照的安心,埋着脸呼吸清浅而规律。

 

 

做完一切,五条悟的目光打在伏黑惠安静的侧脸上。

少年的脸色有些泛白,嘴唇也没什么血色,睫毛投下鸦色阴影,刘海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,看起来有几分脆弱。

作为合格的监护人,他不能再放任惠这样下去了。他必须马上做点什么,十万火急,给他可爱的学生下一剂猛药,点醒对方,否则不光惠要受不了了,他也忍不了了。

伏黑惠不知道,其实他早就看出那从眼睛里溢出来的喜欢了。惠更不知道,自己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
 


 

遇到惠和津美纪的时候,是五条悟二十多年来最为浮躁混乱的一段时间。五条悟不会向别人承认,但的确如此。

彼时唯一的挚友和他分道扬镳,他已习得反转术式,实力达到巅峰,成为真正意义上望尘莫及,坚不可摧的“最强”。

 

有人欢欣,有人仰慕,但大多人对他的态度是恐惧和忌惮。

生怕哪天他就离经叛道的反水了,如此恐怖的六眼和无下限术式,必须想方设法地压制,必须草木皆兵地提防,必须提心吊胆地监控他的一举一动,必须时刻做好把他当成敌人的打算。

窃窃私语,杯弓蛇影。

五条悟烦的很,要反他早就反了,谁能拦得住?

他不想过多思考为什么杰选择了截然相反的道路,自己选择的道路又是否该坚持。是对是错,是否合乎无聊的正论道义,又与他有什么关系。

 

家入硝子点了根烟,烟雾流淌,笑:“呀,这位最强,原来你也会动摇啊。”

 

高中生五条悟想,他凭什么不能,他想能就能。那话怎么说来着、对,踩在空中楼阁上,当然会时刻摇摇欲坠。

 

 

后来他遇到了伏黑惠和津美纪。

半大的女孩笑魇如花,牵着男孩对他说欢迎。皱着脸的男孩小小的,却像个刺猬,虽然嘴硬傲娇不易亲近,却及时绊住了他漫无目的的脚步。

逐渐相处的过程中,男孩对他融化了心周的坚冰,向他别扭地敞开心扉。五条悟觉得很有趣,也很可爱。

即便长大以后男孩不再那么依赖他了,他还是觉得很可爱。

是惠让他有了驻足停留的理由。最强的大人终于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,而不是被虚无的呼喊捧起来,做信仰中无人能敌的“神”。

 

他们的相遇在破旧狭窄的小巷,奇怪的白发大男孩,笑嘻嘻向板起脸的黑发小男孩打了个没正形的招呼。

因与果的缘分从此相交,冥冥中织绘出瑰丽的曲谱。

 

两个孤独灵魂的相遇是注定,是久旱逢甘霖。

 

 

 

家入硝子在一个半小时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。她直接赶到宿舍楼和五条悟见面,大晚上舟车劳顿,眼底的青黑更重了。

所以在她知道,五条悟火急火燎要她回来的紧急事件只是伏黑惠受了轻伤之后,差点暴起把手机捏碎。

“五条悟,你迟早会遭反噬的。”家入硝子攥紧拳头强压怒气,久违地想来根烟静静,“你对惠……想清楚了?”

“嗯。”五条悟轻声道,“惠已经睡着了,硝子治疗的时候要轻一点哦~”

“……闭嘴!”

 

轻微骨裂只需要半分钟就能治好,伏黑惠在梦中无知无觉,治疗过程结束了。

家入硝子踮起脚退出房间,阖上门,走到靠近窗边假装赏月的五条悟身旁。

夜晚无风,月色连绵,远方华灯熠熠。两人沉默片晌,五条悟说:“硝子,愈合之后还是会疼的创伤怎么治疗?”

家入硝子摇摇头,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。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,发出一连串清脆泠泠的声响,扬起的指尖染上清冷月色。

“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,对学生出手别后悔哦,五条老师。”

五条悟懒散笑笑:“惠哪里只是学生呢?”

“哪”和“只是”刻意咬得很重。

 

翌日伏黑惠刚睁眼,就被擅自入室的五条悟从床上提溜起来,说今天要考察他的训练成果。

伏黑惠思忖半秒,顺从地接受了。反正五条老师一时兴起决定的事情不少,他反抗也没用。

“今天吗?那我去叫虎杖他们……”

五条悟拦住他:“不用,和悠仁他们没关系,今天是惠和我一对一的考察。”

伏黑惠一脸狐疑和无奈,抓抓头发:“好吧。”

“任务咒灵呢,我看看啊,是二级的哟,对惠来说应该很轻松就能祓除吧。”

伏黑惠暗自皱起眉头,他不早就是二级咒术师,能够单独执行一级咒灵以下的任务了吗?不过他没打算质疑五条悟,点点头说:“五条老师和我一起去是吗。”

“没错。”五条悟收起手机,“不过我不会一直在惠身边,那附近有家手工蛋糕店的新品今天开售,我要去排队。”

“一天不要吃太多甜品。”

“你好啰嗦啊,惠,想太多会变成老爷爷。”

 

 

……所以说今天这个“单独考察”的意义到底在哪里?选择他足以应付的咒灵,考察员又不在身旁……五条老师是闲的没事干了,单纯来消遣他吗!

伏黑惠的拳头又硬了。五条老师这个人一定是“思维跳跃”的无底洞吧。

任务地点果不其然又是一栋废弃待拆的大楼,咒灵们总是孕育并躲藏于这种阴暗的地方。残破的建筑物仿佛风一吹就会倒,楼表笼罩了一层乌紫色的浊气,恶臭阵阵,靠近阴寒刺骨。

这种感觉,是二级咒灵没错,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,具体哪里不对劲,伏黑惠说不上来。

五条悟一下车就脚底抹油,走之前甩下一句话:“老师很快就回来,惠尽量等老师回来之后再祓除哦!”

什么鬼,哪有正常老师要求学生拖延任务的啊!算了,五条悟不在正常范围内。

 

伏黑惠摇摇头,比手势调伏出玉犬黑,放出式神先进大楼探路。他后一步进入时,那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更强了。

无论从哪方面感知和探测,对方都仅是只二级咒灵,但就是这份“肯定”才显得无比刻意。

伏黑放慢脚步,边警惕四周边深入建筑内部,寻找咒灵的藏身地。他知道今时的咒灵已不同于往日,也见过拥有智力口吐人言的咒灵,因此咒术师在执行任务时必须十万分谨慎。

越来越近了,就在面前!

 

 

一张浮肿的异形面孔从破败墙体里幽幽浮了出来,四颗陀螺似的到处乱转的眼珠子遽然一顿,齐齐转向他的脸。咒灵看见他,发出“咯咯”和“嘻嘻”的诡谲笑声,令人毛骨悚然。

伏黑惠见怪不怪,唤出式神不知井底,率先开始进攻。

长着翅膀的蟾蜍如离弦之箭,伸出长舌冲向咒灵企图缠住并绞杀,却被轻易躲过了。

这咒灵的速度好快,比他的式神们还要快!伏黑惠一顿,迅速做出反应:不知井底飞到空中追上,大蛇护在身后,玉犬伏击!

 

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对策,这只咒灵恐怕并不只是二级那么简单,后勤发布任务的时候出错了。他必须集中精神观察四周,找出咒灵的移动踪迹,对付这样高速的家伙,千万不能被近身。

“咯咯嘻!”是前方上空!

伏黑惠猛地退后一步,大蛇即刻挡在他身前,粗壮有力的尾巴甩向咒灵,与此同时蛰伏的玉犬也露出利齿扑上去。

转瞬之间玉犬咬中了咒灵,大蛇和不知井底从两方施力,丑陋咒灵自腰部被扯断成两截。但还没等伏黑惠松一口气,咒灵竟然从截面重新生长,分裂成了两个!

两个恶心的家伙一起对着他嘻嘻哈哈地笑,摇头晃脑,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和弱小。

 

 

伏黑惠反应过来了。那股违和感果然没错,刻意感也得到了解释——这只咒灵是故意的,是隐藏力量伪装成二级咒灵的!真正的实力,恐怕接近特级。

这只准特级咒灵,稍比他在少年院遇到的那只弱小,但也相差无几。怎么办,他赢的几率不大,要呼叫五条老师吗?

不……他根本没有时间掏出手机。伏黑惠咬紧牙关,不过区区准特级,不要小瞧他!

“脱兔,拉开距离!”

“大蛇,撕咬!”

可是不够,还不够,那家伙就像能无限分裂重生一样,越来越多!只有一次性消灭所有分裂体才能彻底祓除掉,但他已经渐渐感到疲乏了。

可恶,还真让五条老师给说中了,他速战速决不了,只能拖延到五条老师赶回来。

 

但就算是拖延,要让他被动挨打也不可能。伏黑惠紧紧盯着咒灵,经过多番攻击的观察,他发现这些怪物貌似都有一个弱点,那就是脖子。如果从脖颈折断,它们恢复的速度会慢很多。

这样一来,如果只对准脖子打,他也有胜利的机会。

 

我不会再逃了。伏黑惠想,五条老师说过,我有足以媲美六眼的天赋和力量,说不定、说不定我也可以——

 

咒灵敏感察觉到伏黑惠的意图,它们的速度开始越来越快,逐步逼近式神使,笑声叠在一起如同苍蝇嗡鸣。

伏黑惠被逼的一点点后退,咒灵以为他被逼得无路可走,得意洋洋起来,放肆地戏弄他,实则殊不知已进入圈套。

满象已经准备好了,等他把所有分裂的家伙都吸引到玻璃破损的落地窗边,再千钧一发之际调伏鵺抓起自己从窗户飞出去,然后命令所有式神一起上,同时攻击咒灵的脖颈。

做得到!机会来了!

数个满口獠牙的怪物张大嘴向他狠狠扑了过来,伏黑惠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比好手势。

 

 

谁知电光石火间,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股轻巧的风,轻的几乎捕捉不到。

然而下一秒,猛烈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冲出,咒灵霎时在压倒性的术式下消散殆尽。

烟雾散去,四下寂静。

 

伏黑惠僵住,如此规模可怖的术式只有,“……五条老师?!”

他愣愣地扭过头,看到身后蹲在窗框上微笑的白发男人。男人提起手里的礼品袋,略悻悻道:“诶呀,来的不是时候啊。”

 

 

“……”黑发少年缓缓低下头,攥紧拳头,喉咙里反上淡淡酸涩,良久,才梗着脖子僵硬地问:“为什么?”

“为什么,怎么说呢?”

伏黑惠瞪着五条悟,咬着唇一字一句:“五条老师为什么要出手?不是亲口说考察的时候不到穷途末路绝对不会出手,要最大限度激发出学生的潜力吗?刚才我明明还没有到最后一刻——”

“惠,我知道你还没有输,你有办法打过他,你能赢。”五条悟平静地打断他,“我都看到了。”

“那为什么?”

五条悟从窗框上跳下来,站在伏黑惠身前,又蹲下去。这是他们一贯的交流方式,从幼时养成的习惯:高个的大人蹲下身,放下姿态以亲和友善的方式仰视着站立的少年,同少年交流。

“惠也知道我不是神吧,我是人。”

伏黑惠脑子里空白一瞬,半张着嘴。

“所以是人,都会有私心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对惠的私心让我打破自己立下的规定,因为我无法亲眼看着惠被袭击,受伤,我不能忍住不出手。惠高于‘规定’,这就是我的私心。”

白发大人好整以暇地笑着:“这样的解释,惠能接受吗?”

 

 

趁少年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愣怔,五条悟探身,撩开少年支楞乱翘的刘海,在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蝉翼的点吻。

 

“都拥有战力最强独一无二的私心了,惠也要给我点面子,多多自信和看重自己一点啊?你要永远记住,老师永远在你身后,而你拥有和我同等的天赋,没什么能够阻挡你,你完全有能力放开,为自己而活,为自己冲锋陷阵。”

 


 

 

伊地知早早等在废弃大楼外,准备接让人不省心的老师和他的学生。他打开手机,在今日“准特级”的任务旁边打上完成对勾。

所以已经超时二十分钟了,那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?不回来也要和他说一声的吧喂!

今天的伊地知先生也很惆怅。

 

 

 

伏黑惠愈合的伤口不会再疼了。偶尔还会轻微疼痛的时候,他会想起老师在额头上留下的,冰凉的吻。

 

涩谷之夜终会迎来黎明,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还在等待您的归来。

 

五条老师。

 

伏黑惠下意识摸了摸额头。

 

我还在等待您。所以,要尽快回来哦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Fin.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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